门廊下

（Baonghean）-凌晨四点，公交车到站了。车站很安静，城市还在沉睡。早上六点，他必须赶下一班车，继续他的旅程，在车上度过的时间比在地面上相遇的时间还要多。所以，他只剩下恰好两个小时的时间待在这里。他问自己，两个小时的等待是长是短？他不知道，等待的时候，时间总是显得那么漫长，相遇回首，却又突然觉得一文不值。那从未相遇的等待呢？他相信，每个活着的人，都在等待着某种看不见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天色依旧昏暗，一排小店铺整夜都朦胧地醒着。在这光线下，一切都仿佛变了样。小小的铁皮屋顶凸出来，一盏灯从黄色的天花板垂下，就连桌上红绿相间的饮料罐都仿佛褪去了颜色，线条如同黑白照片。每天在黎明前微弱的光线下看到的那些简单的事物，都老了很多，或者说，他自己也开始老了。刚过三十的人，没有人会说他老，但有时他却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一辆摩托车的车灯照在他站立的地方，发出低沉而响亮的隆隆声，将他从追逐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不！他拒绝了。他哪儿也不去。他会在这里等一会儿，然后马上离开。他还在路上，这里还不是他的目的地。车子转身离去，红色的尾灯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渐渐消失。摩的司机在汽车站门口停下，把摩托车停在人行道上，下车帮妻子收拾东西。妻子脸上涂满粉，默默地坐着，摩的司机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两人互不相看，只是用手快速地把碗、水瓶和塑料椅子摆回原位。他看了看表，觉得自己一个人站了很久，但其实才十五分钟多。

突然，他想起了另一个身影。还是那个售货员，童年的那些年，家门口的售货员，仿佛一点都没变。就连那天糯米饭篮子里那令人向往的蒸腾的热气，也偶尔会在他的朦胧梦境中出现。后来，他长大了，家里渐渐有了食物，他决定尽情地吃，那一次，他暗自渴望。但那之后，他发现，当那些渴望完全得到满足时，魔力会有所减弱。又或许，那时他已经长大，但心中的童年却始终带着一丝荣耀。或许，实际上，他至今为止吃过的东西，一直都只是些普通的东西，供那些穷苦的工人每天早上填饱肚子。

插图 - Nam Phong

思绪奔涌，不断带他远去，唤起意想不到的事物，这些事物在他心中回荡，又消散。他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平静却又强烈。是因为他站在这片土地上吗？他的脚步仿佛无意识地走向了公交车站的门口，他想要什么，就走吧，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叔叔，上车吧。上车，我带你去。”他摇了摇摩的司机，司机正低着头，额头抵着头盔。五点钟，凉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头盔的带子想系好一阵子，却怎么也解不开，于是飘动着，撞在头盔上。他清醒了许多。

才华横溢的人，都会背井离乡，远赴他乡。摩的司机在男孩说他来自很远的地方，解释了为什么他说话带着不同的口音却认得路后，得出结论。然后他举了另一个例子，一个熟人或亲戚的孩子，非常有才华，现在却身处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男孩听着，但没有思考，也没有注意。路依然指向熟悉的方向，但他试图吸收的路两旁的东西与之前大不相同。摩的司机的故事完全是逆风而行。他告诉男孩为什么他之前问他的时候没有去，这个时候家人还在睡觉，坐摩的更方便，回到家后他敲了敲门。男孩默默地笑了笑，老人见状，也没再说什么。

这座城市里还有谁？自从家人搬走的那天起，他和这里所有的联系都成了模糊的呼唤。这里没有亲人，许多邻居早已去世多年，有些人跟随子女去了他后来才知道的地方。他所在的小街区已经成了别人的。那么，他为什么突然回到这里呢？已经五点多了，他正坐着等公交车开走。他不知道，是头顶的天空阴沉沉的，是他独自一人站在茫茫荒野之中，还是内心深处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他让公交车停在街道的入口处，好让他进去。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保持空白和漠然，却似乎无法掩饰。他所在的小街区如今与以往大不相同。新建的房屋静静地矗立在高大的铁门后，显得雄伟壮观。孩子们的人行道和操场都变小了，铺着新砖。但房屋的形状、街角的拐角、树根的轮廓，依然在他脑海中回荡，这些影像与他朦胧、杂乱的记忆相契合。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他放慢了脚步。有人说他冷漠无情，一旦离开，便一去不复返。他真的这样吗？他对这里真的如此冷漠无情吗？还是他害怕，害怕回归的感觉，害怕突然间变成陌生人，站在曾经亲近的生活之外的感觉。他如何承受这种感觉？他像个逃亡者，过着不同的生活。他就像一个曾经爱过的人，如今他们无法再在一起，他们还能留下来，相视一眼，相见吗？

而这，就是他此刻选择站在这里的原因吗？熟悉的脚步声将他带回了老房子。房子还在，新主人修缮了一些，但没有拆除。厚重的铁门静静地锁着。他没有去碰大门，试图往院子里望去。透过长长的横竖铁栏杆，他的童年依稀可见。每一栋童年的房子都隐藏着一件神奇的宝藏，每个纯真的灵魂都渴望找到它。即使永远无法寻觅，那件宝藏也始终在那里，默默地闪耀着光芒。

他记得左边的台阶上长满了青苔，很滑。小时候，他经常玩耍时绊倒。阁楼的窗框依然凸出，朋友们依然会互相呼喊。墙上他画的痕迹已经被油漆刷掉了，再也看不到了，唯有父亲的殴打依然清晰地记得。记忆交织在一起，他仿佛看到另一个男孩站在屋前玩耍，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他想把手伸进栅栏深处。但似乎有一道模糊的大门关闭了，将他与里面的魔法世界隔开？他坐下，转过身，背靠着大门的一侧，凝视着。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

倾盆大雨倾盆而下，带走了过去几天的尘埃。他坐在屋外，看着雨滴落下，碎裂成千万颗细小的水珠，像雾一样在风中飘荡。他还记得房子旁边的排水管。每次下大雨，水流奔涌而下，冲蚀出一个小洞。水冲走了沙土，也清洗了圆润的鹅卵石。雨后，他常常坐在那里，欣赏着它们在阳光下如同闪闪发光的珍珠。

廊下，每一刻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他常常思考等待，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多么幸福，在漂泊的人生中，依然有一个地方默默地为我们隐藏着奇迹，一个永远等待我们回归的地方。一切都将改变，这栋房子，他自己，唯有他灵魂深处那片始终向往的宁静空间，将永存。他抬头望向天空，雨依然下得很大。他该走了，公交车即将开动。他笑了。在这片土地上，在前方等待他的路上，雨水永不停歇。但现在，他知道，那里有一个廊在等着他，守护着他，支撑着他一生……

他梦见自己的影子在雨中行走。

裴富洲 (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