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

我不喜欢下雨，却特别喜欢在温暖的房间里喝咖啡，望着窗外湿漉漉的感觉。在那样的时刻，我常常会感到无比的感慨。那杯咖啡，带着泥土、皮革、腐木、成熟水果……的芬芳，将我包裹在温柔、温暖、宁静的芬芳之中。它抚慰着我内心的纷扰，抚慰着一些烦扰，唤起了遥远的回忆。就像今天一样，这家温暖小店里的咖啡香气，让我想起另一杯咖啡，那次我和两位来自渔村的妇女，坐在柯嘎（Ke Ga）海边一块摇摇欲坠的岩石上，在漂泊的两周里，她们向我敞开了心扉。

那是2008年，从顺化飞往胡志明市的机票60多万越南盾/张。我粗略估算了一下一个月的开销，然后背上背包出发了。青春最美好的地方就在于，我们可以随心所欲，不用想太多。于是，遥远的，甚至近在咫尺的，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在繁华的都市里只待了一周，就觉得无聊，在路上随便抓了一张旅行社的宣传单，看到了柯嘎的介绍：百年灯塔、奇特的古石滩、小渔村……于是，我就去了！

我从胡志明市坐火车去潘切，一张木座票价才几万越南盾。火车隆隆驶过，几十节车厢在古老的铁路线上穿梭。沿途风景优美，斑驳的车窗丝毫没有遮掩住绿树成荫、连绵起伏的山峦，以及一望无际的火龙果园的红色。我没有拍照，我不喜欢拍照，我相信人那双用心的眼睛胜过世间所有的镜头。我记下了一些琐碎的字句，如今它们早已湮没在旅途中。没关系，即使几十年后我知道自己无法回忆起那个怦然心动的早晨发生的一切，但我仍然记得，一些美好的事物曾与我相伴，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也足够。

下了火车，我搜索着公交车号——这是我预算范围内最便宜的交通工具。中午时分，6路公交车把我带到了柯嘎。“没有想象中那么美！”——我心想。一个只有一百户人家的小渔村，破旧的房屋，典型的波纹铁皮屋顶，以及涂成各种颜色的木门。船只搁浅在沙洲上。一股浓重的鱼腥味始终弥漫在空气中。海面波光粼粼，如同地球上千万片海洋。海浪轻拍着沙洲，又消失在别的节拍中，无休止地循环往复。我坐在沙洲上，数着海浪拍打海岸的次数。1、2、3、4、5、6、7……转眼间，我仿佛数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困惑和破碎的心。奇迹般地，那轻柔的波浪节奏在蜕变的静默中抚慰着我。

我记得在一间小房子里待了两个星期——那里只有两个女人——婆婆和儿媳，两个寡妇。她们的丈夫都死于海上。我每天早中晚都和她们待在一起。基本上，那里很安静，也很悲伤。但也有一些快乐，比如儿媳撕开三包速溶咖啡，倒进三个本来应该用来喝茶的陶瓷杯里，然后邀请我坐在一块石头上吹风。说实话，根本没什么可以享受微风的。也许她在享受别的东西，享受一个人，享受一段人生……

这个渔村的好处在于，人们总是平静地接待来来往往的人。我在这里待了两个星期，那两个女人只问我从哪里来，在学什么，做什么，仅此而已。她们不怕小偷、骗子或谎言。她们为人诚实，认为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她们依靠上天和大海的恩赐生活，慷慨地与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分享。她们只是过着充实的生活，不忙于对别人的生活感到好奇或打探。她们没有偏见或评判。在这里，我感觉自己就是我自己。光明或黑暗并没有让我变得与众不同。大海或天空的颜色也不会让我感到困扰。我可以清晰地思考很多事情，或者完全不去思考。我甚至缩小了可怕的悲伤，觉得以前的痛苦很陌生。那时，“治愈”这个词并不流行，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幸运在那里的那些日子里得到了治愈，得到了温柔的抚慰。

两周以来，这种习惯如此安静，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幸运的是，咖啡的香气萦绕不去，提醒我，我属于另一个地方，我必须回到另一个地方。这里的咖啡也是一种奢侈品，不是盒装的，而是一瓶一瓶的。在我离开的最后一天之前，她把两包咖啡塞进我的口袋，然后划着竹筏把我送到柯嘎灯塔，把我“托付”给了一个名叫Dung的守卫。“Dung，带她去灯塔，看看柯嘎角多美！”她一边喊，一边把竹筏调头调回。

邓先生独自值班，每周与他人换班一次。生活简朴而短暂，翻遍整个房间也找不到杯子，只好用碗煮咖啡。他端着碗，领着我登上183级台阶，来到这座百年灯塔的顶端，眺望远方，俯视地面，直视大海。站在高处，我不再害怕看海，波光粼粼的光芒不再刺痛我的眼睛，对大海神秘的恐惧也减轻了许多。大海像天空一样蓝，像翡翠一样蓝，像我能想到的最蓝的东西一样蓝。我抿了一口咖啡，让熟悉的味道在口中蔓延，感动得热泪盈眶。有什么东西随着泪水迸发出来。那一刻，我知道，我彻底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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